麦田的守望者——记民革党员、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主任张纯博士
发布日期:[ 2014-1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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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 扬
张纯很忙。
他每天都要接到十几个乃至几十个来自全国各地的自杀电话,十几年如一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到过多少这样的电话,营救过多少想自杀的人。
张纯很累。
不是因为工作时间长,也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而是因为每天都要和那些想自杀的人打交道,给他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他是一个感性的人,很容易受到别人的暗示。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自杀者拨通了他的电话,经过了他的干预最终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而张纯的情绪却常常会被自杀者的电话带入泥沼,彻夜不眠。
当然,张纯有时也很快乐。
每当那些被干预过的人在现实中再次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他,信任他,向他诉说心里的烦恼,求得一丝的理解、安慰和支持,最终被他从死亡线上再次拉了回来。
这种时候,张纯就会欣欣然,感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张纯,民革省直高校支部党员、心理学哲学博士。1986年进入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工作。2003年出任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主任。十多年来,他主导的南京市危机干预中心先后介入过张明宝醉酒驾驶案、南京“7.28化工厂爆炸”案等数十起涉及重大舆情的突发事件的应急处置或事后干预。对加害者进行心理分析,对目击者进行应急处理,对遗属们进行哀伤辅导,然后再从社会管理的角度给有关部门建言。亡羊补牢,防微杜渐,避免类似事情的再次发生。
张纯是一个成熟的心理专家,也是国内很少专注于自杀理论研究及救援实战的专家。
5﹒12大地震时,他曾经带领志愿者三次前往北川,从事震后心理救援工作。每次目睹人间的悲剧,他都会伴随着长时间难以排遣的抑郁情绪,尽管他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而且长期从事自杀救援工作,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生命感悟,但他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率真、朴拙、异常感性的本质。
他说他最怕看到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猝然消失。每当遇到这种情景,他都会感到心力憔悴,无助、无奈,甚至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长期的救援实践,使得张纯在自杀救援模式上进行了全新的探索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既不同于传统的“医学模式”的救援,也不同于现今“心理模式”的救援,张纯把它称之为“社工模式”的自杀救援。
张纯认为,心理冲突归根结底是文化冲突。在社会转型时期,人们的节奏快、压力大而宣泄压力的渠道却不畅通,旧有的东西消失了,新兴的文化又没有建构起来,原有的社会支持系统无法满足现代的社会需求,才会很容易导致个体心理异常和群体心理异常。
“社工模式”的救援理念,是整合社会资源,走“群测群防、群专结合;预防为主、救援为辅”的自杀救援及防控之路。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社会力量,共同打造出一个有利于心理和谐发展的社会氛围。
2013年的夏天,一位南京籍小伙在安徽铜陵的九墩加油站附近吞安眠药自杀。铜陵110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要求张纯他们派人前往九墩加油站,协助警方进行现场救援。
接到警方的电话后,张纯立即启动应急预案。
他们在电话中协助警方调阅宾馆记录,大致锁定了当事人的自杀时间;同时请警方在疑似自杀地点附近搜索被弃车辆,以划出重点搜救的区域;而他们也在南京紧急募集志愿者,携带专业的救援装备驱车前往铜陵的九墩山,与当地警方的救援力量汇合后,在警方的协调下冒着炎热酷暑在疑似自杀地点附近连绵大山里,开始了持续两天的大面积搜山。这次活动结束后,铜陵110指挥中心特地打来电话,对张纯及其志愿者的配合表示感谢。
像这样的现场救援,张纯和他的志愿者们已记不清楚参与了多少次。虽然他们也经常会拖着疲惫的身体无功而返,但他们的心里却因为到过自杀现场并实施了救援,而使生命中没有了更多的遗憾。
张纯的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他们中间的许多人也曾经经历过人生的无助和苦难,走上过放弃生命的道路。他们在黑暗中一点点沦沉,有些甚至连自己至亲的亲人都无法理解而几近放弃。是张纯及他们的团队在关键的时候伸出了援助的手,给他们温暖和力量。他们在结束了自己苦难的同时,擦干自己的眼泪,就加入了张纯的志愿者队伍。他们在一个喧嚣的世界里看到了自我的价值,人格也一次次的得到了升华。
经常有人告诫张纯说:“做好事不留名,更不能索取回报”。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张纯却认为,志愿者的行为多半是带有“爱心奉献”的性质,没有物质奖励,精神上的褒奖对于整合团队资源,建立救援信心,提高志愿者的内部凝聚力还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的,说到这儿,张纯笑了。
张纯有自己的做法,他们对每位参加过自杀救援及危机干预活动的志愿者都会颁发一个制作精良的大证书。尤其是对于那些在救援活动中有突出表现的志愿者,他们还会另外颁发一个“嘉奖令”!郑重其事的写上嘉奖事由并盖上鲜红的公章,用特快专递邮寄给志愿者所在单位的领导。张纯笑着说:这是最大限度的体现对志愿者爱心行为的尊重。
也有人对张纯个人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一个有着文学研究背景的学者去做自杀救援,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放着学问不做,整天和一群爱心人士做什么自杀救援,是不是得不偿失呢?张纯说,他从小就是一个不受绳墨之规的人,只要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他说他之所以坚持不懈地做自杀救援工作,一来是源于自己博爱的生活理念;二来是源于他过往生命中某些难忘的经历。
张纯告诉我们,他选择做自杀救援工作,还要从十几年前一位最好的朋友自杀的事情谈起。假如没有这位朋友的自杀,没有记忆中的那通电话,张纯也许真的不会从事这项工作。他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我救赎”。
张纯是徐州人,有着北方人的血性。他说他最看重朋友之间的友谊。十几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张纯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张纯,你到我家里来一下吧。”张纯抬头看了看窗外屋檐上倾泻而下的雨帘,迟疑了一下说:“雨下这么大,有事儿我们明天再说吧。”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助,说“那好吧。”张纯回忆说:朋友挂断电话的时候,他依稀还听到了那位朋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声“谢谢”,张纯摇了摇头,没有在意。第二天,他的朋友就失踪了,一个星期后,人们在镇江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从长江大桥跳了下去。
不久,张纯又有一位朋友走上了不归路。接二连三的自杀,让张纯有些惶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上不归路?当今社会如何才能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呢?
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成立后,张纯就带着深深的内疚开始对自杀现象进行深入的研究,不久以后又开设了国内第一部自杀救援热线。没有想到,这部自杀救援电话在开通伊始,铃声就此伏彼起,每天24小时应接不暇。张纯一下子就真的蒙了。他现在依稀明白了,自杀也许不是个体悲剧,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于是,他们开始积累救援经验,完善救援预案,募集有专业背景的相对稳定的团队,制定标准化的危机干预接听程序。就这样,张纯被大家的热情裹挟着,走到了自杀救援的“前线”。
十几年来,他先后有三千多位志愿者,在经历了培训、上岗;再培训,再上岗的过程后,能够坚持从事自杀救援服务的,最多不会超过100人,服务时间最长的,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志愿者说,每次接到自杀电话,心里都会高度紧张;每次听到诉说的内容,都是对心灵的一次洗礼。因为自杀者在自杀前很多年里,已经把自己的悲情故事讲给自己听了许多遍。他们要走了,临走前的诉说,都是滴滴血、声声泪,本身就是一首充满感性色彩的散文诗。没有志愿者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很久。他们宁愿去紫金山捡垃圾,倡导环保理念,也不再愿意继续参加张纯组织的志愿活动。
多年以来,志愿者来了又走了,而唯独张纯走不了。因为张纯是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最后一个“必须坚强”的志愿者。
张纯说,如果上天再让他选择一次职业的话,他不会选择自杀救援。因为成功的不多,失败的不少,恒久的焦虑,让人窒息。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着、坚守着。他说自己是“麦田的守望者”,有责任、有义务给那些想死的人一次“活的机会”。这也许就是他继续坚持的理由了。张纯说,他最喜欢在节日里收到被救者的电话或短信,说一声谢谢,道一声平安,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目前,张纯所在的中心是国内唯一一支“社工模式”的自杀救援团队。他们与应急办、地震局、红十字会、慈善总会等都保持密切联系。张纯说他最高的事业理想,就是打造一支社工模式的、在灾难面前“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张纯是孤独的。
他经常一个人开着一辆深色老旧的途胜车在城市边缘人群中穿梭;很少有人知道,在他的后尾箱里,就有一套常规的救援装备。安全带、紧固绳、喊话器、对讲机、望远镜、摄像机。车头前面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国旗,仔细一看,国旗的杆子是无线对讲机的固定天线,张纯解释说:那是供大规模救援活动中使用的集团对讲机的天线。
张纯喜欢一个人登上紫金山,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看残阳落日。面对残阳,张纯会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近乎完美的愉悦。每次,他都会等到夕阳的余辉慢慢消尽后才缓步走下山来。
在他的眼里,夕阳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