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周联华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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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江越 

　　　　　　　　　　　　　　　　　　　

　　2016年8月6日晚8:00，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提示音。借着昏暗的路灯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多位友人发来的信息：周联华牧师安息主怀！

　　半晌无语，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慌乱中急促致电台北周联华牧师的助理陈熙芝小姐，电话没有接通。过了许久陈小姐回电，在电话的另一头陈小姐低缓而平静地告诉我：周牧师离开我们了。在陈小姐缓缓的讲述声中，不知不觉泪水已充满了眼眶。

　　周牧师真的离开我们了！

　　周联华牧师是浙江宁波人，1920年4月25日出生于上海。1947年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获企业管理学士学位。1949年赴美国留学，获得美国南方浸信会神学院哲学博士学位，并在美国普林斯顿神学院做博士后研究，之后也曾担任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学者。

　　1954年周牧师回到台湾，经张群夫人马育英举荐，担任蒋介石、宋美龄的牧师。1961年经宋美龄介绍，周牧师开始担任张学良将军的《圣经》老师，与曾约农、董显光一起陪同张学良学习《圣经》。张学良曾以“曾显华”的笔名著书立作，而“曾显华”这个名字即是从曾约农、董显光、周联华三人名字中按照顺序各取一字。在台湾教会周联华牧师先后担任台北浸信会怀恩堂主任牧师、东海大学董事长、沪江中学董事长、基督教“艺人之家”牧师、台湾浸信会神学院董事长、台湾世界展望会董事长、宇宙光全人关怀机构董事长、台湾二千年福音运动主席、亚洲浸信会神学研究院院长等职。

　　周牧师尽管长期担任蒋介石、宋美龄的牧师，但是从不向人提起，当时很多人都不知此事。直到1975年蒋介石在台湾去世，周牧师在国父纪念堂主礼移灵大典，周牧师手持圣经站在蒋介石灵前的照片被印制成邮票发行，此后周牧师担任“御用牧师”才被外界广为知晓。

　　我第一次见到周联华牧师是在1991年1月20日。这是周牧师自1949年以后第一次返回大陆，受到了大陆有关方面的隆重接待。这天周牧师在南京莫愁路堂讲道，他讲的题目是《耶和华是我的牧者》。周牧师语言生动，旁征博引，听众很受教益。此后周牧师担任了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董事长，频繁奔走于海峡两岸，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逐渐多了起来。二十多年里我与周牧师先是以书信联系，随着两岸关系的不断发展，我们也开始通过电话、网络联系。

　　周牧师每次给我来信总要讲一些他与常州有关的事情。如他的父亲（周渔笙先生）过去收藏有多幅常州画家房毅先生的画作，每到夏日他父亲总是要在中堂悬挂房毅先生的墨龙图；原国民党《中央日报》社长程沧波是常州人，也与周牧师父亲相熟，他父亲有一枚印章即是程沧波所刻；台湾著名的民办报纸《中国时报》是常州人余纪忠创办，周牧师同父异母的二哥周彤华与余纪忠曾经是政大同窗。周彤华曾先后担任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和驻史瓦济兰（斯威士兰）“大使”，难得回台湾，每次回台湾余纪忠总是要请吃饭，周彤华也总是会带上周牧师一起赴宴。

　　2012年周牧师来南京参加他担任董事长的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举行的1亿本《圣经》发行仪式。在回台湾时，我去南京禄口机场为周牧师送行。在候机楼，周牧师忽然用上海话对我说：“江越，侬是常州人，盛杏荪也是常州人。”我一时没有听明白，周牧师又说了一遍：“盛杏荪也是常州人。”我立即脱口而出：“盛宣怀，字杏荪。”周牧师开怀大笑说道：“我想你一定知道的。”接着他又问我：“你知道常州人讲白酒是什么吗？”他见我疑惑，立即接着说：“就是甜白酒，酒酿啦！”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告诉我常州的酒酿是最好吃的，常州的豆斋饼也是独一无二的美食。

　　周牧师曾经告诉我，小时候他父亲带着他经常去常州，常州周边的许多地方如金坛的茅山、宜兴的善卷洞、溧阳等地都曾去过。他说印象深刻的是进到善卷洞里要坐船，躺着穿过山洞才能进去。

　　台湾裕隆汽车的董事长吴舜文女士是周牧师经常向我提及的。吴舜文是常州人，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吴阶平先生是其堂兄，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刘靖基先生是其姐夫。吴舜文女士在台湾更是横跨纺织、汽车两大工业，在台湾工商业界享有盛誉,被誉为“经营女神”“纺织女王”“汽车皇后”。而周牧师则深得严庆龄、吴舜文伉俪的信任。周牧师曾告诉我：“吴舜文女士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你将来写常州基督徒的时候一定要把吴舜文记录进去。”周牧师曾说过，他曾受严庆龄、吴舜文之托担任严庆龄工业发展基金会的执行长，并保管过其名下台元纺织的股票。在严庆龄工业发展基金会，有四个很大的房间，一个是周牧师的办公室，一个是职员的办公室，一个是接待厅，还有一个是严庆龄纪念馆。在严庆龄纪念馆中陈列着严庆龄与吴舜文白手起家的过程与严庆龄先生的手稿，展示着这对实业家夫妇渡海来台湾后筚路蓝缕的历程。后来周牧师还担任了吴舜文新闻奖驻基金会的董事长。在周牧师的精心管理下，“吴舜文新闻奖”以其客观公正的评选奖励，成为了台湾新闻界的桂冠。晚年吴舜文女士勤于习字，周联华牧师专门从大陆带回端砚送给吴舜文。吴舜文视作珍宝，每天用此端砚研墨书写。

　　说道习字，周牧师自己也是勤摹碑帖终日不缀。2015年习近平主席与马英九先生在新加坡会晤，海外媒体在介绍马英九先生赠与习近平主席的礼物——马祖老酒时，借用了马英九先生宴请周联华牧师等人的视频。我看到视频后立即致电周牧师。周牧师接到我的电话非常高兴，他说有生之年看到两岸从战争走向和平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不久，周牧师从台北寄来了他的隶书作品——李白的《早发白帝城》诗，看到周牧师隽永遒劲的墨迹，读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句，脑海中浮现的是老牧师对两岸和平的热切期盼和美好祝愿。

　　周牧师毕生崇尚和平、和睦、和谐，晚年更是为两岸和平奔走呼号。周牧师是最早来大陆的台湾牧师之一，在他的推动下两岸基督教界的交流不断发展。在周牧师的影响下台湾基督教浸信会神学院、怀恩堂、蒲公英基金会等机构与大陆相关机构开展的友好交流互动已成常态，这已经成为了台湾各界深入了解大陆的一扇窗口。在台湾，周牧师认同一个中国，对“台独”势力深恶痛绝。陈水扁曾在狱中以《台湾的十字架》为名出书，周牧师立即在报纸撰文予以批驳，奉劝“台独”分子“不要亵渎耶稣”。周牧师常说两岸终将统一，并对此满怀期待。他常说两岸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是永远拆不散的。

　　2016年春节时我通过电话向周牧师拜年。我说：“再过三年您就要一百岁啦！”周牧师则说：“到一百岁时我要写抗日战争。”这个回答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却也让人能够理解。抗日战争中周牧师从上海出发，辗转经浙江、江西、广东、广西、贵州，最终抵达重庆。这一路风餐露宿，头顶着敌机的轰炸，脚踏着破碎的河山，国家民族的命运与个人的苦难、坎坷、屈辱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是难以用语言来诉说的，却永远铭记在周牧师的心中，终身难忘。然而这百岁心愿终成憾事，无法实现了！

　　2016年8月6日这天，是宋美龄创办的妇女祷告会在阳明山举行的夏季退修会的最后一天。下午5点聚会结束后，周牧师载着友人自行驾车下山。在途中周牧师突发心脏不适，失去意识倒在方向盘上，同行友人疾呼周牧师，周牧师勉强恢复，将车停在路边，遂再度昏迷。随后紧急赶到的妇女祷告会董事长陈秦舜英女士（陈诚弟媳，陈勉修夫人）联系急救车护送周牧师至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振兴医院急救，到院时周牧师仍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但后经抢救无效，下午6点10分医院宣告其离世。

　　在周牧师生前他经常讲自己要“蜡烛两头烧”“一天当两天用”“好像活得没有明天”这样的话，最让我感动的是周牧师曾经对我说：希望在工作结束后离开，而绝不要在病床上受人服侍。而周牧师这样的离开方式，冥冥中正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只是对我们来讲非常突然，难以接受。

　　多年来，每隔一两个月总是能收到周牧师从台北寄来的信件。信封是竖式的，周牧师的行楷小字写着我家的地址和我的名字。打开信封，朵云轩的信笺上落满行楷小字，信纸少则一二张，多则七八张，洋洋洒洒。其中温馨的话语、谆谆的教诲、隽永的字迹让人喜悦，令人感动，更让人难忘。现在打开家中信箱，勾起的是美好的回忆和永远的怀念！

　　周联华牧师，一位可敬、可爱的老人，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在我的心中，他依旧那样慈祥地注视着我，关心着我，鼓舞我砥砺前行……

　　周牧师，您不曾走远，仿佛就在身边，永远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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