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斟一杯杨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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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 雁

　　 不知今年杨梅的收成好不好，但就我而言，口福一定算不得浅——

　　上月底在宁波北仑开会，一夕雨中从宁波大学文学院讲座归来，口渴人困之际回到宾馆房间，忽见友生满座，原来是福州夜趣斋主人正用自带茶具招待众人喝茶，更为难得的是桌上满满一盘水果，都是带着刺的——硬的是荔枝，软的是杨梅。

　　荔枝显然是广东产的，来自现在鹏城工作的弟子的孝敬；那杨梅呢，来自何方？那么大那么颗粒饱满那么红艳滴滴的？

　　“哦，这么大个子的杨梅啊！”压抑住了艳羡之心，忙作抛砖引玉之问。“老师快尝尝，一点都不酸的！”果然有人接话，却是从厦门来的一位弟子。

　　“你们那里也产这么好的杨梅？”从小耳朵里灌满了苏州东山杨梅美誉的我，不禁大为诧异起来。“有啊，有啊，是龙海的，很甜，很好吃。”已经带着闽南口音的女弟子说话从来都是急急忙忙地。

　　……可人的房间里冰箱正空转着，那筐杨梅每天抽了空亲近几口，直到散了会。饱啖之余却也顿生“憾不能够带些泡成杨梅酒”的惜怀，因为会后还有旅行。

　　行旅的第一站是慈溪，与去秋成立的上林书社众书友座谈交流。童银舫社长的欢迎辞中就带着了这么一句：“要是再晚上十天半月，我们就可以用杨梅来招待大家了。”说得众人满口生津、无不垂涎在唇的样子。

　　不曾想真的过去了才二十天的日子，是南京的酷暑中，童社长带着新摘的鲜杨梅，请当代藏书界知名的“千乘楼”主人励双杰兄驾车数百里，到南京亲自送杨梅来啦。

　　当在秦淮河畔福都山庄席散之时，南京朋友从同来的胡遐女士手中，接到满筐的馈赠时，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欢喜！酒酣的女作家还没有忘了及时交代这一句：“慈溪杨梅别水洗，直接吃味道最叫美。”

　　我是敢于直接吃的，因为我读过胡女士《又见梨花开》（大众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版）中，描写戚家大山的一句话来：

　　从窗口望出去，路旁的色彩越来越丰富，天蓝蓝的，空气中流动着多彩的气味，两边山坡上棵棵杨梅树浓得像一团团化不开的墨，绿得发黑……

　　诚然，在这洋溢着画意的生态环境中结成的果子，时刻为之洗礼着的是春雨夏雾，披拂着的是朝露暮霭，其天地之灵气确是不可用凡水俗流来稍加洗涤的。

　　同是浙东人的鲁彦，在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名篇《杨梅》中写道：

　　倘若我爱故乡，不如就说我完全是爱的这叫做杨梅的果子吧。
呵，相思的杨梅！它有着多么奇异的形状，多么可爱的颜色，多么甜美的滋味呀。……它真是世上最迷人的东西。

　　对于这“世上最迷人的东西”，我更有我的升华之法。
　　
　　杨梅拎到家，立即在林林总总的酒阵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瓶徐州友人赠送的“沛公家酒”。却没想到，碰爆了一瓶脾气特大的青岛啤酒，许是它看不惯主人竟是如此重色轻友，故意自爆泄愤的吧？

　　“沛公家酒”四十六度，浓香型，以大小麦、豌豆、高粱酿制而成，素以滋味醇正著称一方。有诗为证：“台上风云丰沛酒，马头烟雨古今情。”

　　——用淮北烧酒来泡制江南杨梅，以刚怀柔，想来自有一番化境。

　　网上有“指南”说，杨梅泡酒，以一月为宜。待酒色变深，酒香中溢出梅汁的清醇香味时即可饮用了。可还不到一天一夜，我就访问它了。

　　昨天是夏至，到了晚上竟小雨淅沥的，以为是梅雨前锋到了呢，兴奋得有点睡不着觉。半夜起来看了一会报，还是宁不了神，索性就蹲下身子，欣赏起那杨梅酒来。

　　与东山杨梅、龙海杨梅不同，这些慈溪杨梅都是结结实实的小个子，个个圆溜溜的，在色彩上是红得发紫的那种。只有近着看，才能发见那软刺参差，似乎有些毛茸茸的样子，让人联想起小男娃的板刷头。

　　忍不住旋开了盖，顿时一股略酸微香的酒气，由鼻腔直冲向脑门，让人不由得不连续做过几个深呼吸。又忍不住倒出一泓来，竟如玫瑰露一般，红艳得让人眼睛闪亮——我想那一瞬间，兴许赏酒人的眼球也被映得亮丽起来了。再也忍不住地吮上一口，果然有点酸，但回味却是甘甜的。奇怪的是，“沛公家酒”近五十度的扑鼻浓香不见了，四溢出来的酒气，竟是那么绵长而又柔和了！因而相信了以刚怀柔的神奇，以及其中浓缩着的对立统一的人生哲理。

　　好像好吃贪嘴的苏东坡曾经给神州名果排过名，大抵“吴越杨梅”胜“西凉葡萄”，又胜“闽广荔枝”。我想，这该是他老人家初到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后大上其火时所作的评语。

　　确实，杨梅全无葡萄之不足和荔枝之缺点。它酸、甘、温、无毒，利尿益肾助消化，蕴含有多种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杨梅酒不仅能止渴、开胃，更有消暑、抗疲劳之功——

　　据说，“形如水杨子而味似梅”，这是“杨梅”品名的来历，它与姓杨人家并无相干。在河姆渡遗址的发掘中，科学家发现早在6000多年前就有先民开始食用野生杨梅了。如今已有1300余年人工栽培史。

　　每年6月28日，是慈溪的“杨梅节”。我算术不好，但这一天却必须记得牢，因为它是我太太的生日。有传闻说今年是慈溪杨梅的“小年”，总产量不会超过20000吨。我却顾盼自雄，因为家中藏有两百颗，那冰果子一般的在等待女儿暑假归来，那泡在酒瓶子里的则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我。

　　慈溪位于浙江省东部、杭州湾南岸、宁绍平原北侧，境内“两山一水七分地”，其得名“杨梅之乡”为史甚早。真是想不通这慈溪得到了何方神灵的关照，竟成为神州中国的重要杨梅产地。而其中，又以横河童岙杨梅最负盛名。网上有写手道：

　　每年六月，童岙山上的杨梅树上结满了一个个的深红色、浅紫色或白色的杨梅，闪红烁紫。梅农们背着刀箩上山采摘，山上洋溢着山里人纯朴而又幸福的笑声……

　　我生平第一次品尝到的慈溪杨梅是上林书社的朋友们赠送的，领头的恰好就姓童，于是没来由地悬想着那已泡制在我“徐氏家酒”中的杨梅，一定是产自童岙山上的了——这一份浓情厚谊，怎么想都有些化不开。

　　那么，就允许我浅浅地斟上一小杯杨梅酒吧，让源自慈溪、来自上林的友情，慢慢地荡漾在这亮丽的暖红色空间，就在这梅子雨将临的江南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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