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有琴 ——追忆民革党员王毓骅先生

笔者2019年加入民革时，尚不知原本早已熟稔的金陵琴社顾问王毓骅老先生，居然也是一位民革党员。想着今年正好是王老百年寿诞，计划前去探望，未曾想王老已于2021年11月20日驾鹤西去，不禁令人心生感慨。

用现在流行的画像法，为王毓骅先生贴标签的话，可以是“海归博士、法学权威、文史馆员、民革党员、琴社顾问”。

谨以此文缅怀逝去的王老。

王毓骅，1923年9月出生于上海市崇明县（时为江苏崇明）城桥镇。1941年考入沪江大学政治系，1942年选学东吴大学法学院，后获得双学位。1949年毕业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法学院，回国后任沪江大学政治系讲师。1951年先后在南京市第四中学、菜市场工作。1981年调入到南京大学法律系任职，教授国际公法课程，兼教法学专业英语。1998年参与审定《英美法词典》，历时十年。

1947年11月，王毓骅先生经人介绍加入了国民党。1949年6月3日获得民国政府司法行政部颁发的“律师证书”。1982年3月加入民革。2003年1月9日《南方周末》刊载了《被遗忘三十年的法学精英》，让人们重新认识了这一批东吴学士。2003年7月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发布了《崇明县志》（卷二十五）——“教育——十三、人才培养”一节中，收录了王毓骅先生词条。

作为法学精英的王毓骅老先生本文不再赘述。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他作为金陵琴社顾问的一些往事。

据20世纪70年代在南京四中任教的南京印社副社长苏金海先生回忆道，王毓骅当年是南京四中外语组的名牌教师，后来在20世纪80年代初调入南京大学，参与组建法学系。他们之间常有交往，因为王先生早年也学过篆刻，但他并不知道王先生还会弹琴。

王毓骅先生学习古琴的具体年份已不可考，但显然不晚于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其晚年在金陵琴社雅集中，曾经亲口介绍他的古琴老师是卫仲乐先生。

上海大同乐社（也称大同乐会），创立于1920年，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颇有影响的一个国乐社团。由古琴家郑觐文创办、主持，聘请汪昱庭、苏少卿、陈道安、程午嘉、柳尧章、周空明等为教师，向入会的会员传授中西方音乐的知识和技艺，并进行有关中国古乐的仿制和民乐的改革。

音乐家卫仲乐（1908—1997），不仅是当时学生中的佼佼者，而且在郑觐文逝世后主持了乐社的工作，乐社活动直到1937年抗战爆发后为止。

卫仲乐先生是中国民族器乐艺术的“通才”，素有“琵琶大王”之美誉。卫仲乐幼年喜爱文艺，自学吹箫，经常参加民间江南丝竹演奏。后参加国乐社团“大同乐会”，先后向郑觐文、吴剑岚、周空明学习古琴、从柳尧章、汪昱庭学习琵琶。

周空明先生《琴砚斋琴谱》的《流水》正是被卫仲乐先生所发扬光大的。周空明先生乃家师刘正春先生的启蒙老师，而卫仲乐先生的琴弟子王毓骅先生晚年又加入刘正春先生创办的金陵琴社，兜兜转转间，交织着一段段颇有渊源的琴缘。

王毓骅先生加入大同乐会后，师从卫仲乐先生习琴，是在1937年抗战爆发之前。

据上海琴人胡维礼先生回忆，抗战爆发后，大同乐会解散，这些人又重新成立了“中国管弦乐队（乐团）”，继续排练和演出，胡维礼在团中主要负责吹箫，后来也弹小忽雷，触类旁通，懂的乐器也更多了。1941年，18岁的胡维礼开始接触古琴。“那时排练结束，大家会简单交流，许光毅、罗松泉、王毓骅等会弹古琴，我觉得古琴很有韵味，他们在那边弹，我就在一边‘偷师’。”胡维礼至今清晰记得每一个同好的名字，正好当时他二哥与王毓骅是复旦大学的同学，他就托二哥向王毓骅借了一张古琴来弹。

胡老先生的记忆出现了一点偏差，1941年王毓骅就读于沪江大学，也就是现在的上海理工大学，当时和复旦大学并称为沪上双子星。

1994年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常国武先生专门创作了《为王毓骅学长题所藏抱琴应邀图》：

伯牙逢钟期，琴心得真赏。遇合岂有时，天道自泱漭。

大材作梁栋，典型在畴曩。如何千载下，遗韵竟绝响。

2001年6月10日，南京乐社在秦淮区夫子庙明德堂举办了“纪念古琴家王生香先生诞辰一百年古琴音乐会”，金陵琴社为此发行了“纪念王生香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特刊”。王毓骅先生受邀出席。

同年刘正春先生的琴弟子、南京大学法律系的南通籍研究生王雷鸣，介绍其导师王毓骅先生加入了金陵琴社。

2003年11月2日，金陵琴社召开了第二次换届大会。会上通过了新的琴社章程，推选王毓骅为琴社顾问。那一年王先生81岁。

王老第一次参加金陵琴社雅集时，虽已是耄耋之年，但他总是一个人独自前来。每次态度极其认真，总是很仔细地观摩他人弹琴。由于听力不好，戴着助听器，平时也很少开口说话，却总是笑眯眯的，偶尔发言，是浓浓的吴侬软语。王老为人极其平和谦逊，若是不能来雅集，定会提前正式告假。

由于王老很多年不能弹琴，加之年事已高，听力不好等原因，恢复弹琴后的状态已大不如前。我偶尔也听先生弹过《醉渔唱晚》《平沙落雁》等曲目，虽不能称佳，但指法、节奏与正春师的传承几乎如出一辙，可见师出同门。

王老有两张老琴，他自己介绍说是先师卫仲乐先生在上海时帮他选购的。曾经委托家师正春先生，请扬州马维衡先生代为修缮。其中一张落霞式，琴额镶嵌有一块方形白玉，有“宁武五年”的纪年款，颇有些元琴的味道。后来刘正春先生请老友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宪文先生搜遍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朝代年款，始终也没找到答案。笔者臆测也许是朝鲜半岛或东南亚地区某个附属邦国的短期年号。另一张老琴则是蕉叶式，叶柄有一枚翡翠，或可到明琴，当不晚于清初。

再后来，王老先生年岁越来越大，参加雅集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2015年12月，王毓骅先生不顾年老体弱，积极参加民革南京大学总支的党员组织生活，到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参观学习。

王老在参加民革组织生活时，总能提出对民革更有意义的活动方案，对南京大学民革事业的发展建言献策。

2020年，应民革南京大学总支邀约，98岁高龄的王老讲述了他不平凡的人生和对南京大学民革事业发展的真知灼见。老先生时刻用自己的言行，教育和影响着一代代民革同仁。

2021年11月20日，南京大学教授王毓骅先生在家中安然辞世，享年99岁。遵照先生遗愿，不发讣告，不举行告别仪式，遗体捐献医院。

法学与古琴，默默陪伴了王老坎坷的一生。诚如王老在世时，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法学权威一样，他也从不以琴人自诩。平和乐观、博学低调，正是王老与那些追名逐利者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知者乐，仁者寿。（作者为民革南京市党员，金陵琴社副社长、古琴艺术·金陵琴派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