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祖父陈愈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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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贤明 

　　2015年9月1日，当父亲陈隆宇接过中共苏州市委统战部领导为祖父陈愈枋颁发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时，他眼里噙着激动的泪花，双手微微颤动。目睹此景我不禁想起了祖父陈愈枋。他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舍家弃子，挺起胸膛，义无反顾地奔赴抗日战场，用他精湛的医术拯救浴血疆场的抗战将士。

　　　　　　　　　　　　　　　　　　　　　　获“医界之光”美誉

　　我的祖父陈愈枋1907年5月出生在浙江宁波姜山天然乡走马塘村。曾祖母懂医道，擅捏脱臼、治肠胃病、医喉炎。祖父从小立志传承祖国医学，救死扶伤。

　　　　　　　　　　　　　　
　　
　　1926年秋，祖父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后留学德国、英国。1933年12月，受杭州市立医院院长杨士达之聘，到该院任医师。由于祖父通晓英语、德语、意大利语等多种外语，翻译了大量国外医学论文，并将国内的医学成果译成德文，在德国医学专刊发表，《科学医报》社予以高度评价，赠送祖父银杯一套，主杯上刻着“医界之光”四个字。这套奖杯一直在家中珍藏着。

　　　　　　　　　　　　　　　　　　　　　　筹建空军医院

　　1934年9月，祖父考取了航空医院，经过数月的学习，12月正式成为航空医师。他认真钻研，勇于实践，曾亲自驾机试验，研究飞行与营养的关系，运用营养食品与卫生医学原理，根据中国人的体质和饮食习惯，制定中国飞行员的营养标准及营养状况评价标准，开中国航空营养学先河。由于工作业绩突出，不久祖父被调到空军教导总队医务所工作，兼任空军医院筹备处主任，筹建空军医院。为方便工作还分配给他一辆司蒂塔克小汽车。

　　1936年7月，因工作过度劳累，祖父患中耳炎失聪。他又考虑到长期忙于行政事务，担心医疗技术荒疏，于是请长假离职。离职后不久，广州市立医院、上海龙华戒烟医院、苏州县立（后改为省立）医院纷纷向他发出邀请。祖父经过认真的考察，最后选择了规模大、医师多、医疗设备先进的苏州医院任医师。由于工作勤奋，医术精湛，一年中先升任外科主任，后任医务主任，连升两级。

　　　　　　　　　　　　　　　　　　　　　　救治抗战将士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8月13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蒋介石下达全国总动员令，调集七十万大军投入淞沪战场，举国上下同仇敌忾。苏州医院被改为中国红十字会第一重伤医院。祖父作为医院的医务主任兼外科主任，领导参与了重伤医院的改建工作，将医院西边的苏州高中和南面的美术学院都划为病房，补充病床1000张；同时，召集医师，大批招收护士。淞沪会战打响后，重伤医院手术工作极度紧张，医院又地处抗战前线，日机频繁空袭，晚上灯火管制，只能在白天抢做手术治疗重伤员。祖父在他的回忆中写道：“三个多月，自晨至晚连续不断抢做手术，午饭往往不吃，或轮流吃些点心充饥，不能休息片刻。”

　　10月12日前线告急，昆山告急，大局恶化。杨和庆院长将全部伤员转送军政部第五重伤医院，先行告别赴汉口。祖父自愿留守，带领16名医护人员在日军入城前夜才保护着伤员退至宜兴，随后赴南京，由杨茯安改组为第三手术组，在南京中央大学的后方医院为伤员手术治疗。此时，日机与国民党空军就在南京上空作战，日军炸弹常在院中爆炸。

　　11月初，日寇疯狂进攻，祖父奉命护送八百名重伤将士乘长兴巨轮，沿江而上前往汉口。转移途中，日本飞机沿江盘旋，庆幸的是载有八百伤员的长兴轮没有被敌人发现，躲过一劫。船上间有破伤风伤员。由于医疗条件的限制，祖父他们就用竹筷消毒作手术钳，使用后焚烧，防止传染，这样才安全地把八百重伤将士送达汉口。随后，他们医护人员又分组赴湘鄂川各地开展医疗救治工作。

　　1938年6月武汉会战，日军大量使用毒气武器，使无数中国军民惨遭毒杀。11月长沙大火，蒋介石进行“焦土抗战”。祖父积劳成疾，患重伤寒久缠床褥。此时，抗日军队和百姓受日本军队毒气之害，迫切需要防治毒气的办法，上级就安排祖父到四川泸州，专门研究军用毒气伤害的治疗。在顾问许立德的帮助指导下，祖父很快编写了《毒气伤害治疗学》一书，在成都出版。

　　　　　　　　　　　　　　　　　　　　　险遭杀身之祸

　　1941年1月，国民党航空委员会邀请祖父回到空军医院工作。他先后赴宜宾、重庆等地为飞行员和苏联志愿空军大队做医疗工作，后调任国民党重庆空军医院医务科主任。由于医术高超，人称祖父为“空军医院一把刀”。祖父名气越来越大，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他命人调出祖父档案，看到上写祖籍宁波，和他自己是同乡，且有丰富的履历和精湛的医术，立即聘祖父做兼职保健医生。

　　1943年1月，祖父被调任第三空军医院院长，以技术人员任用，无文武级别，月薪360元，薪水比空军司令周至柔的薪水还高出许多。有一天，蒋介石突然来到重庆第三空军医院，随同前来的还有蒋经国，祖父连忙出来迎接。当时，第三空军医院所在的小楼十分破旧，蒋介石一边看一边摇头，然后对祖父说：“这样吧，我让财政部给你拨30万元，你把医院好好整修一下，空军可是抗战的尖刀。”

　　过了三个月，蒋介石突然又带着蒋经国来到了第三空军医院。出现在蒋介石面前的医院，依然是三个月前的样子。蒋介石十分生气，一边走一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当走到医院二楼，看到走廊上前来迎候的祖父时，蒋介石情绪突然失控，用手中的拐棍指着祖父的鼻子，厉声问道：“为什么没有整修？”祖父看着震怒的蒋介石，回答说：“没有收到维修经费。”蒋介石更加生气了，他举起手中的文明杖在祖父的面前挥动，突然把文明杖从二楼的阳台扔了出去。蒋经国见状连忙跑下楼去把文明杖捡了回来。蒋介石接过文明杖，瞪着祖父骂道：“你这个贪污犯！汉奸！”然后转身边走边骂：“杀了你都不解恨！”蒋介石走了之后，祖父被关在禁闭室。在禁闭室，祖父度日如年，随时等待被枪决。三天之后，禁闭室的门打开了，令祖父万万没想到的是，蒋介石来了。他握着祖父的手，歉意地说：“陈院长，对不住，冤枉你了。”经查实，医院的修缮款下拨后，被周至柔擅自挪用于空军招待所的修缮。蒋介石大怒，为此给周至柔记大过处分一次。祖父早就看不惯周至柔的做法，且担心周的迫害，急谋脱离国民党空军。

　　1944年1月，在兵工署50厂厂长丁元雄的帮助下，祖父调到兵工署50厂医院任院长。50厂医院地处偏僻，有急危病患送重庆很不方便，往往致命。为此，祖父用两年的时间，物色品学兼优的医师，把50厂医院建成了一个条件、设施较为完备的医院。抗战胜利后，祖父决不参加内战，辞职回到上海。

　　　　　　　　　　　　　　　　　　　　　　调配医疗物资

　　1945年12月25日，从重庆回到上海后，祖父被聘为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卫生专门委员，专门鉴定战后各医院的技术水平和设备情况，予以人力物力的救济补充。在苏宁分署，负责鉴定江苏省和南京市各医院的发展能力，确定救济事宜。1946年1月，新四军副司令员宋时轮将军（停战三人小组成员）到徐州开会，祖父与宋将军畅谈中了解了苏北解放区的情况，看到了共产党将领诚恳可亲，完全不同于国民党的诬蔑宣传，于是决定在医疗物资的救济上应一视同仁。祖父便说服美国专门委员会委员强生，按照苏北解放区实际情况给予医药救济。一批批珍贵的医疗物资运抵苏北解放区，挽救了无数八路军、新四军将士的生命。陈毅、宋时轮将军十分敬佩祖父的公道正义，一次听说祖父来到徐州，特在东胜楼设晚宴，当面表达感激之情。

　　当时苏北黑热病流行，涵盖16县，传染速度快，仅3个月患病人数就高达30余万。祖父努力争取，给苏北疫区调拨大量药品，挽救患者生命。

　　　　　　　　　　　　　　　　　　　　　　投身新中国建设

　　1949年祖父接到了向台湾撤退的命令，但他选择了留在大陆，回到了家乡走马塘。他在家乡开了诊疗所，以自己精湛的医术，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治疗疾病，解除痛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制定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由上海支援内地，建设国家重点项目经纬纺织机械厂。当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了解到祖父的情况后，派人安排他到山西榆次，参加筹建这座当时亚洲最大的纺织机械厂。

　　祖父作为第一批筹建人员来到山西榆次，每天肩上背着医疗箱，带领医护人员巡回在工地上。工地建设者的大病小恙、工伤事故，他都仔细诊断，精心治疗。由于所做出的突出贡献，他被厂部评为“劳动模范”。不久，祖母也来到榆次，在厂医务室工作。当时，医务室刚刚开办，医疗器械很少。祖父赶回家乡，将自家诊疗所的显微镜、X光机、血压计等医疗设备全部由火车托运到榆次站，再从榆次站雇用了三辆马车，把这些医疗设备转运到经纬厂，全部捐献给了厂医务室。祖父捐赠的这些医疗设备，为经纬纺织机械厂医院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然而，在“文革”期间，祖父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一段岁月。改革开放后，拨乱反正，祖父得到了公正的对待。1978年12月，祖父在病榻上得到了为他平反的喜讯，几天之后，他长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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